一条路,很遥远,起自中原大地,一个五谷飘香的小村。黄河南岸的郑州,曾经是一个金色的顿号,是一条迷人的绿荫道。而命运的强风却把他带到远离故乡之外,山西省中北部的吕梁山下这块黄土地上。
一九六八年秋,列车从郑州站徐徐启动。他倚窗而坐,洁白的短袖衫,衬托着白皙而英俊的脸厐,额头微微凸出,透过黑框近视镜正静静地注视着窗外。
他就是分配到山西的大学生赵学敬,斯年二十五岁。
列车向北疾驶,他的心也像加速的车轮,“咣咣当当”地撞击着、回忆着。
郑州,中国近代史上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地方。登临耸入云端的“二七”纪念塔,日新月异的市容市貌尽收益眼底,这里是人才荟萃之地,歌者吟咏之域,在这里成才可望,怎能不使这些血气方刚的天之骄子大学生们踌躇满志?
刚入大学校门,校党委书记讲过:“……你们要做时代的中坚,要学习革命的前贤,把自己学到的知识贡献给祖国最需要的地方……”讲话鼓动人心,同时预言了岁月的走向。
他觉得自己的胸怀在拓宽,心灵在净化,人生路上时刻准备着……
天赋的聪明灵秀,各种美好的幻想,纷呈在这位大学生身上。追求,憧憬,一道道五彩嫔纷的彩虹,在他眼前闪烁,跳跃。
歌舞生平的时代,突然降临了一场政治风暴。命运的逆转就像中原大地晴朗的夏天,蓝湛湛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,紧接着就是雷鸣,电闪,大雨滂沱,,使人猝不及防。
平静的高等学府首先掀起一阵阵漩涡,校领导被押上了批判台;教授们相继打成了“反动学术权威”;学生们分成了两大派。赵学敬是好学生,自然站到了校党委和教授们一边。
夜,悄悄降临。滚滚黄河似乎在一天的激荡后劳累了,平平缓缓地躺在月光里,一幢幢教学楼依然睁着失眠的眼睛,翻滚着辩论的惊涛。唇枪舌战日盛,没完没了,毕业分配遭遇了搁浅,只好留校一年待命。
转眼已到一九六八年初秋,“派性分配”开始了,难挡的不公平随之出现。不管这些,只要快快走上工作岗位就好。
他报了天高地远的东北,没有批准,因为那里是反修前哨。
他又报了贫穷的山东,也没批准,因为那是老革命根据地,已被“站队”对了的人优先占去了指标。
南方还有个湛江要人,他想去,也被“派性分配”安排掉了。
这样,赵学敬无奈地压下火气,路又不知通向何方。他站在分配办公室那张五十万分之一的全国地图前沉思,怀着一颗“到最艰苦的地方去”的决心选择了山西汾阳。
同学们意念中的山西沟深坡陡少见人,不是向往之处。而他无法逆转地逼上山区“服役”,不得不读山峦起伏的山西省地图,寻觅汾阳的方位。手指头沿着铁路线缓缓移动,在南同蒲铁路线上的“平遥站”停了下来。按比例测算,平遥离汾阳还有九十华里。那是个啥地方?他脑海中一时浮现了故乡的安阳、信阳,如果汾阳像这两个“阳”也就足矣。
毕业分配就这样定了。他用一元五角钱从校办工厂买回一只包装箱,把一条被子和书籍装了进去,这是他最珍贵的、也是全部的财产,剩下的只有随身携带的挎包。
“呜——”列车穿山越沟,窗外变成了山峦起伏、犬牙交错的山区,已进入山西境内,山坡、沟壑长满了墨绿色的高粱。这不就是著名诗人郭小川笔下的“青纱帐”吗?是的,“南方的甘蔗林——北方的青纱帐”就是其中的诗句。一股激情油然而生,又似乎听到了“黄河之滨,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……”这曲雄壮歌声,它当年激励过无数个革命先驱者,如今在他的心头回荡了。
窗外,山野漫漫,小路九曲回肠,眼前依然掠过一片片即将成熟的高粱地,参差不齐地举起红彤彤的火把。离目的地还有多远?迎接他的将是什么?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未知数。此刻,赵学敬只感到新奇、振奋。他压根也不会想到,第一次映入眼帘的、这满山遍野的红高粱,几年后竟成了他事业的第一把理想之火。
一
几经曲折,赵学敬来到汾阳县城。听说粮食局挂牌在“卫巷”,那里有持枪大汉把门,是进不得的,他只好背着挎包直接到面粉厂报到。
六十年代末,汾阳面粉厂座落在县城东北角古文庙院内。
映入他视线的,是一座巍峨壮丽的古牌楼。里面的大殿已成为县粮食局直属粮库,隔一道森严高墙与山西省第二监狱为邻,倒也“安全”。
面粉厂磨粉车间座落在两殿中间,是一座与古庙极不协调的孤舟式建筑。磨粉机的响声,震撼着孔庙后殿。正值暑天,十几名工人穿着黑蓝色再生布工作服,正灰眉白眼、汗流浃背地干活,雪人似的,他顷刻感到车间粉尘超标了。
这便是知识分子的感觉,一般人眼里看到的仅是面粉染身,而赵学敬看到的却是粉尘对人体的危害。令人遗憾的是,那是一个只要“促生产”而轻视“劳动保护”的时代。
汾阳面粉厂当时只有三十余人,大多居住在附近或农村。只要悬在屋檐下的半截钢轨“当当”敲过,工人们就一哄而散下班了,空旷的庙院里只留下他和一位耳背的老会计。
傍晚,落日的余晖给庙院蒙上了一层金碧辉煌的光泽。周围死静、死静,只有大墙那边化铁炉的“隆隆”鼓风机声,让人感到一泓时代脉搏的律动。
在老家,他领略过名扬天下的“包公寺”,富丽堂皇的“龙庭”。新来乍到,有缘分地落户在这这座“孔庙”里。他沿着古老的砖砌甬道漫步,眼前只见:雄伟的三座宝殿,正偏殿、巨大而干涸的月牙形鱼池、汉白玉石拱桥、大门口那极气派的门楼和两边肃立着“文官下轿,武官下马”的石碑。他为创造了中华辉煌古文化的先人们感叹不已,留连忘返,一股博大的力量在心头升腾,是什么?他一时还说不清楚。
他默默地巡视着,一眼望见高高的门楼右侧挂着一块“山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”的大匾,他迷惘了。这么重要的文化圣地竟然做了库房、面粉厂,唉……
夜幕缓缓降临,庄严富丽的庙殿变成了黑森森的影子。一阵冷风吹过,传来几声夜鸟的啼叫。他头发根子一竖,快步回到作为他宿舍的那间小屋。扫了扫床上的尘土,打开铺盖卷就躺下了,旅途的颠簸和疲劳一齐袭来,脑海的水面却清粼粼、明晃晃。
赵学敬的家乡在河南禹州市的农村。虽算不上名门望族,也是书香门第之家。父辈们赶上了“水、旱、蝗、汤(汤恩伯)”天灾人祸,属于不幸的一代。中学时难熬的讥饿,父亲临终前浮肿的腿、蜡黄的脸让他领悟到“粮食”在人们心中的位置。便在报考志愿中填了“郑州粮食学院”,六二年终于如愿以偿。
郑州粮食学院,是迄今为止是我国以至亚洲最大的粮食科学高等学府。解放后培养出的专业人才遍及天下,它的权威性在本科生眼里并不亚于清华、北大。
赵学敬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奋发学习,不久便崭露头角。当上了学生会副部长、部长、副主席,六五年还出席了郑州市第四届学代会,光彩走过了学生时代。
新生活即将开始了,明天等待他的将是什么?他辗转反侧,伴着十五瓦的灯泡渐渐入眠。
赵学敬开始当了面粉包装工。一袋袋五十斤的面粉从他手里装出来,还要参与车间外的装车。这里的工作全靠体力,人们才不管你是文弱书生,只要是这里的工人,谁也躲不过。他咬着牙硬撑着,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。也许劳其筋骨乃是洗心革面的需要,只有筋疲力尽方能悟到“革命”二字的真谛。既然“天降大任于斯人”,那就接受吧。
从面粉打包到马车装货,从搬五十斤的面袋到扛一百八十斤的高粱麻袋,赵学敬就这样苦苦地干着,表现着,无怨无悔。
艰苦的劳动并不能毁灭人的心灵,倒是“文革”中的“武斗”践踏了他的人格。
一天午夜,猛烈的敲门声将他从沉沉的睡梦中惊醒。他还没有摸到电灯拉线,几注明晃晃的手电光、蓝幽幽的枪口、长长的铁尺早已逼住了他。
“睡死了?从哪里来的?”当听到是外地人口音回答时,枪托也就扬起来了,盘问他是不是搞串联的,厉声厉气。证件一一递过,那些武斗队“蒙面人”随手摔在地上,骂了声“臭老九”失望地走了。
路啊,难道就这样开拓吗?每天苦受十几个小时,吃上三顿杂粮饭,再睡上酸痛折磨的一觉,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?是谁说过,希望是坚韧的拐杖,忍耐是旅行袋,携带着它们,人就可以踏上永恒之旅。这位消瘦、白皙的文弱书生,千里迢迢所追求的希望在哪里?
远离家乡,最渴望感知人情的温暖。工友们文化都不高,为人还是厚道的。工间小憩,大伙儿躺在晾台的苇席上闲聊,一位好心人靠近他,与他切切私语。
“赵,你年龄也不小了,不如在这里成个家,也好有个照应。”工友郑重其事,满面真诚,送他一种关爱。
他想了想回答:“行吧。”摘下的眼镜在手里轻轻擦着。生活直观地告诉他,回原籍的希望渺茫,眼下的知识分子正臭着,怕是……弱势的心里一阵嘀咕。
他和一位芳龄女子见面了。她叫鞠芙湘,烈士子女,根正苗红,响当当的革命后代。
第一映象很重要。这些天,她正阅读一本《邹韬奋文集》,整个身心沉浸在对革命烈士的敬慕之中。赵学敬的突然出现,高高的个头,端端正正的五官,那副黑框眼镜,多像书中的主人公!对先烈的崇敬不觉化作对知识分子的好感,似乎来了意中人。
赵学敬没有夸夸其谈,而是着重介绍了自己当前的困境,也正是这一点使鞠芙湘感觉到他的“诚实”,从而引出了她的一席话来。
“人说知识分子臭,我看还是香的,人没知识那能行?中国还搞什么现代化?”她顿了顿又说,“臭?谁都口是心非。”
听了她的这番认识,感到一种梦中对话,不合时宜的话让赵学敬惊得目瞪口呆。见她没有戏弄的意思,他的眼镜片模糊了。
人啊,有时候朝夕相处,一辈子也隔着一层什么,有时几句话便达到了心灵的沟通。在“抓革命”喊得震天响、人情越来越淡漠的日子里,这几句话够他牢记一辈子。
以后的会面,他们出乎意料地不提对方条件,而是有滋有味地谈论正在猛烈批判的《红楼梦》。这位青年女会计,读过《红楼梦》多遍,能绘声绘色赏析书中各类人物的角色、性格、人生轨迹等。爱好文学的赵学敬被她颇有见解的观点折服了,不觉产生了共鸣:“世事洞明皆学问,人情练达即文章”啊!人们哀叹知音难觅,他一下找到了。
转眼满目春光,爱情的蓓蕾也含苞待放。要定婚了,按规矩需要四彩礼,他正在犯愁间,芙湘已递过一个手提包,笑里藏着鼓劲:“走吧,把胸挺起来,我妈可见不得焉头焉脑的人。”
知人莫过于知心。芙湘深知他手头经济紧张,早用自己的钱卖好了礼物,让未婚夫去“借花献佛”,在老人面前表达出对婚事的忠心承诺。
结婚需要房子,学敬又难住了。芙湘点着他的鼻尖戏笑:“你呀,看你愁的,在汾阳我能让你野餐露宿?!”不久,一间房子果然找到了。虽然小了点,这意味着今后终于有了一块属于他们的栖歇地,爱情终于有了可以停泊的港湾了。
下班了,妻子已系好围裙。他想试着帮忙,却被妻子撵出厨房:“闲不住看看专业书去,你不觉得劳力活重吗,积累些知识‘机械化’不就想出来了?”
依然是粗茶淡饭,芙湘却不断粗粮细作、变着花样,什么“猫耳朵”、“剔尖”、“红面蒸饺”的,这让赵学敬惊讶地发现,妻子还有一双灵巧的手。
他还是穿着工作服一天天地劳作,心头却滋生着一股神奇的力量。为了生计,他不怕丢人,到野地里拾过柴禾,用镢头刨过高粱茬子,且是身背肩扛。就在他坦然地负重前行的时候,生活的转机悄悄地出现了。
二
蓝天碧澄,白云悠悠。
七0年仲夏的一天,赵学敬受厂里委托,去看望病休中的老厂长,也是向他报到。他骑着自行车,走进两架山梁合抱的大川,路过浴道河镇,再深处上行几里就到了。
浴道河镇离县城十里,是大川的东口,川内山清水秀,景色宜人。汾阳县志里的古八景之一“马刨神泉”就在这里。它流出的水像一条闪亮的银练,给方圆几十里带来盎然生机。老厂长热情地告诉他,这里还有令人神往的“百盘水磨”景观。
爬坡、架梁,一路轻风袭来,泉声悦耳。那浅灰色的磨坊四合院,古拙的木制水轮机,使他大开眼界。
这里是汾阳面粉工业的摇篮。近百年来一直承揽着远近几个县的磨粉任务,直至七十年代末,县面粉厂还留有运行着的两盘水磨。古老的设计,先人的智慧,牵动他情思悠悠,发展我国面粉加工事业的热情在胸中激荡了。
那年秋,他参加了县委商业体制改革工作组。下乡吃派饭,是酸菜汤拌红面“圪搓搓”招待了他,吃中发现:高粱面不“红”,而是又细又白,怎么做的?他在疑惑中有了极大兴趣。
“大嫂,这红面是怎么加工的?”他有心地边吃边问。
“这不难,先水煮,晾干后磨出来的。”主妇有问必答地解释。
头回吃高粱面是他刚进厂的时候。暗工色的“擦面片”涩而不筋,难以下咽。为了照顾他这位远方来的“新兵”,炊事员和面时还特地多掺了些“榆皮粉”,“筋”是改善了,涩却去不掉。他知道高粱中含有一种叫“单宁”的物质,“涩”就是它在作怪。农民用水煮高粱,不仅煮去了红色素,也除掉了单宁。他茅塞顿开。
是啊,城镇人口在逐年增长,粮食供应中,高粱粉占了50%的比例,若能实现细加工问题,千家万户的生活质量无疑就提高了。然而,农民这办法加工少量可以,工业化生产涉及的问题就复杂多了,工艺怎定?设备如何解决?考题一道道向他袭来。
一九七四年秋,省粮食厅发出了粗粮细作的号召,忻县粮食加工厂首创了高粱湿法加工新工艺,赵学敬受到了大的启发和震动,他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后面猛推,局长、厂长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。于是,他很乐意地跟着领导踏上了参观的旅途。
改装后的忻县粮食加工厂,制粉车间热气蒸腾、一片繁忙。机械化制粉尽管外行人看起来很复杂,但他看一眼便一目了然。赵学敬一会儿猫下腰观察设备运转情况,一会儿抓起一把高粱粉观感着、暗自对比着:“唔,和咱们的高粱剥皮工艺相比,又先进了一步。”他向随行的领导介绍。
这套机械赵学敬熟悉,但小厂不能照搬大厂的,困难无疑很多。参观返份,他一直琢磨着“高粱湿加工在汾阳的落实问题”,一时成了他技术上的“心病”和事业上要突破的难点。
其实,在攻关“高粱湿加工”面前,作为汾阳粮食系统第一位大学生的赵学敬,生活转机、向技术转型早已开始。回忆起来,还有这么一段值得插叙的故事:
有一天清晨,赵学敬来厂上班,见一群人正在议论搬迁厂子的事,走过去就来了个顺势表态:“本来嘛,这是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面粉厂早该迁了。”
“嗨,迁不迁不由咱,人家二监要向西扩建,谁也挡不住。”厂领导无奈地摊开双手。
二监是省级专政机构,小小面粉厂只能是拱手相让。
“搬到哪里?”
“地方已选好了,城西门外的牛家坟。”
不管迁到哪里,只要迁出孔庙赵学敬就高兴,欣喜地叫了声“那好啊”。
迁厂,意味着复杂而繁重的搬家,老局长深情地约见了赵学敬,说:“小赵,不要在车间工作了,想抽出你来搞设计,怎么样?”
“如果领导信任我,我就试试看。”这一试,他的价值展示出来了。
主迁项目是制粉车间,要求原拆原按。车间有三台600型复式磨粉机,大功率,总轴传动,提升机输送,是一套综合庞然大物。它结构紧凑,衔接精密,搬动移位来不得半点粗心大意。
赵学敬和另一名技术员密切配合,翻阅旧图纸,深入车间找根据。认真测绘了各部位的三维尺寸、三面投影、多条中心线及其位距、总轴长度、皮带轮的分布、设备布局情况等等,为车间的不走样安装做了充分准备。而且,实施中还进行了创新设计,例如:潤麦由两仓变三仓、清杂设备由横排变纵排,麦门控制由自流変自动启闭……为了加快进度,他早出晚归,甚至吃住工地,同时又一鼓作气拿下了小米车间的安装工程。
汾阳面粉厂搬迁改造一次试车成功,省、地、县有关领导观摩后说:原拆原按不容易啊,祝贺你们出色完成了任务!
这以后,赵学敬成了名符其实的技术员,他觉得生活变得更有意义了。存在的价值得到了肯定,当年奋发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个?
墙里开花,墙外亦香。意外的任务接踵而来:吕梁地区粮食局请他设计办公楼和方山面粉厂,他一去就是半年;行署要扩大离石面粉厂,设计任务又落到他头上。当锣鼓声报喜竣工的时候,山风已把他吹得又黑又瘦。
实力作为惊动了黄土高坡,赵学敬几乎成了吕梁地区粮食系统的公用人才。中阳县改建面粉厂,他受命前往;孝义县城关粮食加工厂要升降机变为风动输送,又把他叫去了。
赵学敬遇事肯动脑筋,乐于奉献。从忻县参观返回后,经过三番五次地思考、研究,小型的“高粱湿法加工工艺”终于成熟。
“杀克龙”是除尘器的俄语译音,它用于工艺中的提粉在国内还处于争议、攻关阶段,用于高粱湿加工还未见首例。赵学敬受到启发而没有死搬,他在忻县粮食加工厂工艺的基础上,把生产线放小,平筛筛粉变成了杀克龙提粉,滚筒烘干变成了闪击式气流烘干,设计够大胆的。
当然,他借鉴了不少外地经验,例如:忻县的思路,商丘的的杀克龙提粉器等,博采众长、取其精华为我使用。经过整整一年的酝酿,一条清杂、水煮、热闷、研磨、提粉、烘干的新工艺落实了。七七年七月安装,七八年二月正式投产。
成功之花,在饱经了长期孕育之后,终于献出了清香和明丽。
当天下午,赵学敬拿着高粱湿加工样品,意外地早回了家,兴冲冲地向妻子报喜:“芙湘,成了,成功了!你试试看,用它做‘碗脱’吃肯定没问题。”
新工艺加工的高粱粉,换来了人们脸上的笑容。一传十,十传百……让汾阳人头痛了若干年、盼望了若干年的高粱细加工彻底解决了。
一九八二年,赵学敬以这个课题写出了《高粱湿法加工与去单宁》的论文,发表在“郑州粮食学院学报”,把成果推向了全社会。
之后,他与别人合作的《MSY﹒80型移动式脉冲气力输送机》科研项目,又荣获了山西省科研成果三等奖。从而大步迈进科研与生产相结合的大门。
如今,粗粮已基本和饭桌告别,却很少有人知道,当年解决这一问题的,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,而是在千重麦浪中长大的河南籍、高级工程师赵学敬。
三
历史的车轮驶入八十年代。
有一段时间,他常常独坐在办公桌前一个劲地抽烟,陷入沉思默想。瘦削的脸露出长期从事脑力劳动特有的倦容。黑框近视眼镜后面却闪烁着执著的目光。
时光如白驹过隙,他已跨入不惑之年的门坎了。不惑,却总象有什么声音在呼唤、催促着他。
如果说生活中存在着诱惑,是爱情?十几年来 赵学敬为了搞工程设计,常常忘了白天、黑夜,让妻子半夜披衣关上虚掩的门。是事业成功后的喜悦?每次成功,并未见他津津乐道地炫耀什么。
一九七九年三月,他担任了县面粉厂副厂长,仅仅是少了一道请示汇报工作的程序。该干啥还干啥,谈不上有“官瘾”的诱惑。
几个月后,一张红头文件把他推上了厂长位置,这时候正赶上全国性企业调整。厂里生产疲软,听说酿酒可以赚钱,他临时抱佛脚地钻研酿酒技术,利用本厂高粱湿加工的副产品生产白酒,带领全厂职工度过了生存难关。
有过调回老家的机会。粉碎“四人帮”不久,郑州粮食学院来函要他,如果顺应了,自然有适当的地位,,那也许是在基层一辈子也攀不上去的行政级别,他真诚地谢绝了。
他特意回了一趟老家,连母亲带户口一块迁来。临行,母亲泪眼盈盈。他理解老人别离家乡的心情,也想到将来的“树高千尺,叶落归根”,然而,他事业的根已扎在汾阳了……
列车进入隧洞,车厢里倏忽间转暗。车灯洒下一片乳白色的光,他搀住母亲瘦削的臂膀,眼前的情景既熟悉又陌生。
儿时,他受着母亲呵护,那一串蓖麻籽燃亮的油灯伴他做作业,“咝咝”地燃到很晚、很晚……
哦,正是那外观酷似褐色小甲虫的蓖麻籽,照亮了他的童年,又诱惑起他今日的曙光。蓖麻种植遍布吕梁山区,资源丰厚,年产五千万公斤!
路,又一条新路在他眼前铺开。是大路朝阳?是小道崎岖?
这是一个偶然的机遇,赵学敬与油脂工业打上了交道。
七十年代中期,汾阳县综合油厂转产,粮食局趁机接受了那套旧设备,把面粉厂改名为粮油加工厂。赵学敬被派去搞拆迁。
车间里,两台榨油机困兽般静卧着,他绕机器转了转,俯身擦亮了商标,透过岁月的蒙尘,依稀辨认出当年的主机风貌。清除了周围的垃圾、杂草和鸟粪,它们像神龛一样被请回到粮油加工厂。
正好,粮食部门收购了不少蓖麻籽,原料出口渠道阻塞,库房和资金双项逼上了积压。赵学敬看到这种资源,想到了蓖麻籽直接榨油,原计划的食用油生产就靠边站了。
他的思路和上级的想法不谋而合。省粮食厅根据全省蓖麻籽种植优势,决定在吕梁建一座工业用油榨油厂。省里了解赵学敬的技术才能,认为厂子建在汾阳有人才支撑、成功的希望最大。
通往科学的路充满了艰辛,赵学敬又开始一步一个脚印跋涉了。他去过神池、榆次、临汾等地的油厂,边考察边绘制草图。归来后,挎包里掏出的不是带给母亲、妻儿的礼物,而是一摞摞画在文稿纸上的榨油工艺、设备、产品标准,还有一些计算公式。
夜深了,他披衣坐在写字台前,以两角六分钱一盒的“黄金叶”为伴。已记不清第几天“开夜车”了,妻子和他说话,只是摇摇头地应付,榨油机总在他眼前晃动,机器声总在他耳边回响,难怪被妻子说成“冷血动物”。他太专注了,生活的浪漫,家庭的情趣,仿佛变成了清空里飘移的云朵。
这些年,局里建库、厂里技改都找学敬担当主角,人们误认为大学生是通用螺丝,孰不知各人有各人的专业,有苦衷啊。奇怪的是,他每次都默默地应承了,且是回回解决了。关键在他的用心,干啥就钻研啥。为了蓖麻油生产,他读了不少油脂理论,也多次向内行人求教。担任副厂长期间,他总在多项工作的夹缝中思考拼搏,咬定青山不放松。
八0年初,由赵学敬设计的蓖麻毛油生产线竣工投产,经过破壳、蒸炒、压榨、过滤等工序,产品出来了。化验后,橙红色的蓖麻油达到了国家毛油标准,顺利销到了天津、上海,那是很欣慰的。
好景并不长。正当赵学敬带领全厂职工扩大蓖麻毛油生产之际,次年冬市场滞销了。消息犹如凛冽的西北风,吹得刚刚出炉的汾阳蓖麻油工业僵硬了。
走出去!看看外面的情况。赵学敬没有气馁,去了解榆次、临汾蓖麻油厂产品畅销的原因。原来是他们信息灵通,早已转产精炼蓖麻油了。看来,蓖麻油质量的提升,刻不容缓。
精炼,说起来不太复杂,要领是稀碱中和、沸腾脱水、静置沉杂。这样,蓖麻油就透明、质量提高了。
精炼,意味着必须对现有工艺设备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。赵学敬再次被逼上了“梁山”。
他一头扑进了油脂化学的海洋。接触到的尽是些PH、波美度、酸碱度、水不溶物、中和反应、罗维朋比色等专业术语。好在他有化学基础,一学就懂,懂了就去实验,不怕失败。他坚持着,逐步摸到了精炼规律,这让他感奋不已。
一九八二年初秋,阳光也分外多情。
七月二十二日,《山西日报》以头版显赫位置刊出一则消息:“汾阳粮油加工厂精炼的四十五吨蓖麻油今天已经运往孝西火车站,出口了。”当天,山西人民广播电台也播发了这一消息,舆论传遍了千山万壑:“汾阳粮油加工厂通过技术改造,从六月份起生产精炼蓖麻油,经省外贸部门抽样化验,产品都达到了出口标准。”
此后半年内,他们生产出的八百多吨精炼油,分十八次出口,商业盈利三十八万元,工业盈利十三万元,创外汇达近百万元,经济效益喜人。
按说,赵学敬该舒缓一下了。他以辛勤努力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,把厂子拨转到稳定发展的航道。他是厂长,也该有一处象样的办公室,改善一下工作条件。而他仍工作在简易办公楼普通的房间里,从不考虑什么更新,注意力却放在蓖麻油的立论上。
他的案头摞起一叠厚厚的资料,内有:蓖麻油的调查、考察记录,蓖麻油的读书笔记,蓖麻油的实验、生产报表。他把这些无序的蓖麻油知识看成财富,准备整理出来著书,题目为《蓖麻·蓖麻籽·蓖麻油及其衍生化工产品》。小小的蓖麻籽在赵学敬笔下再次熠熠生辉,不再是照亮暗夜的那点幽光。他要把蓖麻从传统的被忽视的境遇中抢救出来。蓖麻中有宝,人们还没有足够的认识,实需要普及。于是,他以三十六章、一百四十四节、四十万字的巨大篇幅定稿,从蓖麻说起,对几十种珍贵化工产品进行了的系统论述。他自信,如此完整的专门论著,国内还从未有过。它的写成,无疑为油脂知识库增多了文献。
理论是实践的眼镜,赵学敬当了副局长后,分管粮油工业,仍在关心蓖麻油质量的攀升。当粮油加工厂捕捉到了“INC蓖麻油国际标准”后,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,积极参与进去,在原有精炼的基础上,增加了真空脱水,强化了过滤、脱色,最终攻坚成功。
改革、开放使企业懂得了产品名牌效应有多么重要,想到了召开鉴定会。
一九八七年秋,赵学敬请来郑州粮食学院教授、省粮油科研所和其他专家,对成果鉴定。鉴定会认为,新产品填补了国内空白,具有中国特色,被命名为“国产1号蓖麻油”。
喜悦接踵而来。九十年代即将来临的时候,此项目荣获山西省科技进步一等奖,并列为山西省一九九0年十大科技成果之一,粮油加工厂沸腾了。
那是一个繁星万点、灯光熠熠的夜晚,赵学敬坐在电视机前,收看了山西省科委颁奖大会实况,当厂领导走向领奖台时,他眼睛湿润了,功夫不负有心人啊!会上的阵阵掌声撞击着他的胸膛,激励着他向粮油科学更高的境界攀登。
四
这是兴建中的汾阳县粮食局万吨级饲料车间、酒糟资源饲料开发工程工地。
鸽羽色的建筑雨后春笋般地拔地而起:高高的框架结构饲料加工车间、耸入蓝天的酒糟干燥塔、宽大的原料和成品库房,还有锅炉房、水塔、钢板筒仓、自动化控制中心……几个建筑公司的职工正在日夜奋战。朵朵焊花流光溢彩,安装的撞击声此起彼伏,设备及材料的搬动熙熙嚷嚷,处处热火朝天、热情奔放……
八八年中秋节前夕,工程进行到最紧张的阶段,主承包人赵学敬却突然住进疗医院,与外界一时隔绝了。“急诊室”三个字引起了人们对病情的众多猜测。
其实,他并没有多大的病,只是近几个月忙成了呼呼旋转的风车。无规律的饮食引起营养不良,导致心律失常和脑供血不足。医生说,他最需要的是休息。
前不久,他曾当场昏倒在局务会议上。醒来不顾同志们的劝阻,吞下几片药片又上工地了。直至感到疲惫无力才去看医生。想不到,来不及挂号,便失去平衡,昏倒在医院的走廊里……
他静静地躺着,脑海里依然打着工程上的“百团大战”。墙是白的,灯是白的,病房里是宁静的,等那些莫名其妙的幻觉消失之后,他觉得天亮该起床了,睁开了眼睛。难得呀,恐怕只有这个时候,才能获得片刻松弛和舒缓,把人生道路细细体味……
他自己也惊异,什么时候变成了建筑工程师?在他事业的旅途中,粮食工程、油脂工程、土建工程、饲料工程、食品工程、生化工程、养殖工程,这些专业性很强的学科在他身上交替存在,相得益彰。在综合科学中,他如何掌握了分身术?
七0年面粉厂迁厂,厂房设计第一次落到他头上。他站在那片新厂址上观察,少见坟丘的墓地古迹再现:荒草凄凄中肃立着那么多石人、石兽,虽经漫长岁月的风雨剥蚀,布满了褐黄色的苔斑,可那神态、那造型却是巧夺天工,栩栩如生。祖先们尚有如此精湛的技艺,一个大学生能甘于束手无策?那时没有参考资料,书店里也是清一色的政治版本,他只好拜县工程队设计人员为师,又加班抄写远方借来的土木建书籍。好记性不如烂笔头,当他一字一句抄写完《钢筋混凝土结构》、《木结构学》两本近百万字的建筑理论时,厂房设计也在他手里初露端倪了。
从七0年到八0年十年间,他用这种边学习边探索的方法,先后设计出汾阳、方山、离石等县粉厂的车间,设计出本县七个粮站的库房、两个粮油门市部,论项目有几十项,设计面积达三万多平方米。
事业的成功也迎来了社会的肯定和地位的提高。
一九八二年,他被吕梁行署授予工程师职称,接踵而来的还有省食品协会理事、中国粮油协会会员、地区劳模、县人大代表、党代表,进而又晋升为高级工程师……
一九八四年四月,汾阳县人民政府任命赵学敬为县粮食局副局长。对于事业上容易满足者来说,他完全有资格躺在成功的“席梦思”上了,但他偏偏又分管了仓储、粮油和饲料工业,有了施展才华的更大空间,更能雄鹰展翅般地飞翔……
病房的门开了,随即又轻轻地闭上。恍惚中,熟悉的面孔晃动在床前。哦,是田荣荫局长来了。老田望着自己住院的搭档,瘦削的面孔让他的眼睛一阵潮热,随之紧紧握住了赵学敬的手。这两位正副职之间,和睦相处多年了。对于粮食局开拓的副食品三项工程,赵学敬为局长负责,局长也给予他力量和支持,理解与信任难得啊。
这时候,赵学敬回神到了工程当初。他到饲料公司检查工作,抢购的人群把厂门围得水泄不通,回馈他了一个信号:“原建的饲料厂太小,已供不应求了”。于是,他瞬息间有了开发题目:一要上马万吨饲料加工车间,二要开发酒糟饲料资源,三要新建年产2000头养猪场。它象“三把火”开始燃烧起他前面的岁月。
赵学敬来到田局长办公室,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。在清茶飘香、话酣耳热的沟通中,饲料工业发展计划就被这两个搭档一锤定音敲定了。
还是赵学敬披挂上阵。他详细制定了三项工程总体方案,并及时向省财委、省粮厅递上了申请报告,顺利地批回了二百四十万拨款,为饲料系列化建设奠定了经济基础……
中午,阳光透过淡绿色纱帘射进病房,窗外鲜花盛开,彩蝶翩翩,探视时间刚到,局里、饲料厂、粮站等又来了不少同志看望,病床前众星捧月般地围满了人。赵学敬目不暇接地看着他们,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庞,都为工程操着心啊,谢谢他们。
饲料厂扩建的准备阶段,分三路人马外出考察,赵学敬带着工业基建股的同志去了安徽肥东、无锡市的常熟。他又和县科委、县综合研究所结下了友谊,共建伟业,同赴征程。在河南伊川,新的发现拨动了赵学敬的心弦。离杜康酒厂不远有一家镇办饲料厂,利用酒糟下脚生产配合饲料,年创利润二十多万元。
山不在高,有仙则灵。汾阳号称酒都,以杏花村汾酒厂为龙头的酿酒业方兴未艾,如果把这些酒糟利用起来,前景那是很可观的!
回程途中,他心情兴奋。从饲料想到养殖业。迄今为止,汾阳还靠农民自发养猪,肉源价格时有波动,今有饲料公司作后盾,办座养猪场可是顺理成章。既可以平抑市场物价,又丰富了城乡菜篮子工程,是件双喜临门的好事,何乐而不为?
本地资源考察更令人振奋,全县年产酒糟多达一亿公斤,化验结果表明:每Kg酒糟的蛋白含量相当于1.5Kg玉米。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计算机按了按,一组绿莹莹的数字在小小视屏上出现了:六万吨!也就是说,把现有酒糟加工成饲料,等于在不增加土地面积和投入情况下,全县增产六万吨玉米。他简直不敢相信,这相当于近三倍的全县秋征任务!
而今,这一巨大资源,少量被农民买去当作饲料,大量剩余酒糟被倒在公路边、田埂上。湿糟饲料含有少量酒精,牲畜食多了会引起中毒;倒掉的酒糟会发酵,气味难闻,被烈日暴晒,扔个烟头上去就会燃烧起来。
一种强烈的“救火意识”催促着赵学敬和他的同伴们,变废为宝,变害为利,创造经济价值的任务上升为刻不容缓的使命……
连续数日,前来探视的人们络绎不绝。赵学敬让人把图纸资料偷偷带来,继续遥控施工。夜幕降临了,病房里静悄悄的。一股孤独感不由自主地袭来。妻子已已几天没来了,她此刻在干什么?怎不来陪着说一会话?那怕是静静地坐一会儿呢。夜深了,他仍没有睡意,结婚二十多年了,此刻才真正感到妻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。
那年刚走向技术岗位不久,大学时期对文学的酷爱又在心头萌发了。他购买文学杂志,看着看着便动笔写起来了,诗歌也陆续在县办刊物上发表出来。
面对他的分心倾向,妻子劝他:“我说学敬,你长着几个脑袋?一心不能二用啊,可不能爱了业余丢了专业。”象天空落下一条闷棍,刚刚产生的文学感觉一下子被打飞到爪哇国了。他的本意是消遣,却对妻子的警告没词回答。妻子就是这脾气,刀子嘴,豆腐心,回想起来,用心良苦呵!
根据这个逻辑推断,那年帮助大同市面粉厂技术改造归来,他一路上想象着,妻子肯定会说,“哟,你还记得这个家呀,一个月不见影儿,还晓得回来……”
出乎所料,妻子赶快捅火做饭,不多时便端上一碗香喷喷的挂面汤,里面还潜伏着荷包蛋,热情接待了。
是谁说过,在事业成功的路上,夫妻之间总有一位牺牲者。妻子已为自己付出的太多了,只是自己平时很少想到这些。但赵学敬还不知道,妻子此刻也是为了他而躺进病房了。
原来,在他住院第二天深夜,妻子从医院归来,不小心栽倒在正铺设下水管道的深坑里,被别人救出送进了医院。她从昏迷中醒来,吃力地动了动缠满绷带的头,第一句话就说:“请转告学敬,就说我有急事出差了,千万别让他知道我摔着。”
近几年,赵学敬外出考察途中曾两次遇到过车祸,他也两次隐瞒了妻子,这充满着善意的“欺骗”中,饱含着多少深情啊……
什么是中国女性的深明大义,是含辛茹苦?鞠芙湘同志用夫妻共同生活的经历,做出了注释。
也许,把事业的执著追求看成注入生命机体的一剂神奇妙药?住院半月,赵学敬再也呆不住了。未经医院和局领导同意,便悄悄办了出院手续,又一头扑向工地。
在土木工程建设实践中,他经过独立思考设计的蓝图,很有创新性,一个个立体地展现出来:
无支架空中走廊;
仿锤形伞状平台;
吊篮式传动底座……
在饲料工业基础上,赵学敬又受“水烟袋”的启发,搞出了“水浴式除尘器”,把它安在锅炉烟道处,滚滚浓烟从这里滤过,化作了屡屡白云。
赵学敬的多项设计改革,为国家节约了难以用准确数字计算的大量资金。
问问赵学敬,这么多繁浩、细致、探幽索微、从宏观到微观的庞大设计,是怎样完成的?答案就在他家那间书房里。那盏台灯虽简易,却有功;书橱中整齐的工具书,专业纷呈,有粮食加工的、生产油脂的、饲料配方的、食品科学的、建筑理论的、有机或无机化学的、机械或制图的等等,资料琳琅满目。这些都是看得见的东西,更有我们摸不到的,是他那颗感应着时代脉搏的锲而不舍的心。正是这颗执著的心,支撑着他完成了多多的“工程作品”,把一个闪烁着九十年代智慧光芒的大型设计,连同一个坚定的共产党员形象,朴朴实实地伫立在他第二故乡的土地上。
尾声
岁寒知松柏。笔者采访将要结束的时候,适逢汾阳县副食品基地三项工程举行验收剪彩仪式。
一九九0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上午,县政府大院彩旗招展,车辆穿梭。汇八方之精英,但见:山西省粮食局、省计委、郑州粮院、吕梁地委和行署、地区科委、县委和县政府、各路专家学者近三百人,在县政府四楼会议室云集。他们有序地发表意见,对竣工后的“万吨饲料车间”、“酒糟饲料开发”、“双千头养猪场”三项工程进行技术鉴定。赵学敬的体质还是那么瘦弱,但似一根钢柱。作为工程总承包人,在会上作了《汾阳县粮食局副食品基地建设工程总结汇报》的专题发言。
九十年代,科学知识受到崇拜,边缘的、尖端的蓬勃兴起。知识爆炸的冲击波使那些不求上进的知识分子战战兢兢,迅速感到知识老化,而赵学敬又把思维的触角伸向新的目标—科技兴企。
他在工作日记中写道:
“历史进入九十年代,知识分子肩头的责任更重了。‘八五’规划”中的企业怎样发展?关键就是科技兴企……”
从六十年代末开始,他由中原大地走来,走上了一条与工农相结合、与生产实践相结合的道路。他没有把自己学到的知识束之高阁,或者把自己封闭在机关的楼道里,而是执著地进行着多学科的探讨,实现着知识的不断更新,为企业发展服务。
上午十时许,竣工后的厂房披红挂绿,呈现一片节日气氛。满载着各级领导的车辆缓缓驶进厂门,顿时锣鼓喧天、鞭炮齐鸣。三位身穿黑皮夹克的女青年恬静地迎了上来,托盘里放着三把亮晶晶的剪刀。县委书记赵源庆、县长赵光中、副县长刘效孟同时剪彩,拦在柏油路上的红绸带飘然而起,工地沸腾了。
辆辆轿车在平坦的汾(阳)介(休)公路上疾驶,参观双千头养猪场归来,车窗口赫然映入城东的那座明代“文峰宝塔”。几百年了,风来摧之,雨来蚀之,更有炸雷之剑猛劈,地震之灾猛摇,作为汾阳的象征,他依然稳稳地屹立着。宛如这座塔一样,本文的主人公赵学敬已把事业的根深深地扎进了汾阳大地上。二十多年了,先后有一些外地大学生分配到这里,呆一段时间便另选高枝了。他,却把自己和汾阳人民的命运紧紧连在了一起。也许由于这些?晚到的行署专员特地要见见他,向他当面表示祝贺。
一九八七年春,他曾作为“干部扶贫工作队”成员蹲点汾阳东关村,用一年时间帮助该村设计兴建了“年产五百吨玉米饴糖”生产线。出于感激之情,村里要为他建一套高标准住房,他婉言谢绝了。高尚品德打动了村民,专门给县委打了报告请功,又敲锣打鼓送上了“无私奉献”光荣匾。日月昭昭,其光可鉴。比起近几年打着咨询服务幌子、行四处捞油水之实的少数冒牌技术人员,他可就是“傻子”了。
一九九0年秋,他又劝自己的儿子考进了“郑州粮食学院”,这种子承父业的接力棒精神,不正是赵学敬同志忠于“粮油事业”的心灵写照吗?!
野外,正寒风拂拂,远方的山峦还披着皑皑白雪。车间旁树梢上的芽苞已开始膨胀了。诗人雪莱说过,“严冬到了,春天还会遥远吗?”迎着拂面的西北风,赵学敬显得更年轻了,清瘦的脸上含着执著的微笑,会议刚开完,他又转身走向工地,走向他事业新的春天。
九一年四月初稿
六月改定于汾阳
·李应杰(1952—),男,山西汾阳县人,作家,《汾州文学》《汾州乡情》编审。